【周叶】问君莫笑（六）
烛火细微地晃动了一下，因为有人推开了门。
喻文州披了袍子在灯下看书，连头都没回:“就猜你晚上要过来。记得关门。”叶修随手甩上门，凑过来看了一眼，顿觉无趣，“又看这些武学典籍，有这时间不如去练剑。”
“那是少天的事情。”喻文州合上书，“什么时候走？”
“明天。”
“明天？会不会太早了点？”叶修嗤笑，“早？黄少天的眼睛有多尖你不是不知道，再待下去迟早被他发现。”喻文州抬眼看他:“你果真是受伤了。”
不是问句，语气笃定。
“不然你以为下午我能那么容易就被你们发现？嘉世的人下手也是真狠，再慢一慢，估计我也没命活着进蓝雨阁的大门。”
两人同时沉默下来，想着各自的心事。
蜡烛不安地摇晃着火焰，良久“啪”地爆了一声，像是惊醒了叶修:“对了，那个轮回周泽楷，你可以多结交。那孩子不简单。”
他见喻文州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，补充道:“他赢了我。”
喻文州这才悚然:“赢了你？”他的背瞬间挺直了，似乎想要站起来，但终究没有。他疑惑似的又重复了一遍:“周泽楷赢了你？”叶修无所谓的点头，侧过身费劲的拉下外衫，把右肩上的伤口指给喻文州看，有点小感慨:“在嘉世门打了八年的武盟会，总共输过四十一场，其中十八场是输给了霸图庄——你也知道他们看我就跟看仇人似的，但剩下的也没哪次是输给个比我小那么多的后生，而且还输的的简直干脆利落。啧，后浪可别把我们几个老头子给拍死沙滩上了。”
他穿好衣衫，“两年之内，天下是他的。”喻文州抬起头，问他:“为何是两年？”
叶修挑挑眉:“当然是因为，两年之后，我就该回来了。”
喻文州怔然，过后忍不住笑起来:“那好啊，我们等你回来。”
周泽楷今天特意早起，到厨房要了碗蛋羹，指着边上的蜜露让厨娘不停的往里加，加的厨娘有点儿想哭。
他捧了蛋羹去敲南雅苑的门，却没有人开。周泽楷只以为叶修还没起，不敢吵他，又怕蛋羹放凉了，为难的很。见东边墙上有扇窗子没关，他就想从那里放进去，结果尽可能小心的支起窗扇后，屋内空无一人。
“小周？你怎么来了？”
喻文州准备去临近的院子找黄少天，路过南雅苑，就看到周泽楷转来转去。“你来找叶修前辈吗？”周泽楷想了想，点头，给他看手里那碗蜜露蛋羹。“叶修已经走了。”
周泽楷一愣，突然觉得手里的东西变成了火炭，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。他盯着手里的蛋羹，赌气似地往喻文州跟前一递。
喻文州不明所以地伸手接过，只觉得闻着甜的腻人，想起刚刚过来跟自己哭穷要求涨工资的厨娘，突然有点想笑。“这是你给叶修准备的？”周泽楷声音闷闷地:“前辈说，喜欢甜的。”
喻文州领了他进屋，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，暗叹那家伙的粗心。“你这碗……蜜露蛋羹，会有人吃的，放心好了。”他扭过头去，一点都不想说刚刚其实他真的很想把“蛋羹”那两个字省掉，加的蜜露快比蛋羹还多了好吗？花的都是蓝雨阁的钱你倒是不心疼！
淡定……淡定，果然是被少天带的。
喻文州开始盘算蓝雨阁手底下生意每天的进项，用不用往丝绸和笔墨上边拓展一下——这两样之前都被牢牢抓在嘉世手里。
正好小小地帮叶修报个仇，他愉快地想着。
周泽楷已经走了，喻文州自顾自地泡了杯茶喝。蓝雨阁里存的都是好茶，杯里的是君山的银芽柳，芽叶柔柔地舒散开，一圈一圈的打转。不像些劣质的茶叶，要么干脆就直接漂在水面上，要么沉在杯底浮都浮不起来。一罐子君山银针，在外面的茶铺里没有个几百两银子想都不要想，在喻文州这儿也只是平时喝上两杯，至于待客可不用这个，那帮粗人，喝起茶来跟饮牛饮驴似的，不比白水珍惜多少，什么好茶都敢糟蹋，给他们两杯铁观音都嫌浪费了。
昨天宴上拿来招待叶修的也不过是好点的铁观音而已。
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砸了几滴雨下来，渐渐下的大了，将窗棂打得啪啪作响。从雨里闪进一个人来，嘴里不住地抱怨天说变就变。
喻文州朝桌上扬了扬下巴，“喏。不是我说，连保命用的药都能忘带，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？”叶修只当没听到，将药收进包袱。“上次去微草堂，从那边顺手拿了一包伤药，这回可是帮上大忙了。”
“微草堂主王杰希，师承医神方世谦，医术天下无双。你就这么在他眼皮底下拿了东西走？”叶修耸耸肩:“他怎么可能不知道，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——闭的是小的那只，走时他还硬从我身上搜刮了两块金子回去。”
喻文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王杰希相貌奇特，两只眼睛生的……不太一样，左眼显得大了些。叶修就抓着这个笑了人家好几年，甚至干脆直呼他“王大眼”，奈何他辈分高，武盟会二十门派数百个弟子几乎都得管他叫前辈，害的微草弟子敢怒不敢言。
叶修收拾好包袱要走，被喻文州喊住了，他指指桌上一碗已经凉掉的蛋羹，“你的。”看着叶修不明所以的样子，他叹了口气。
“你可算是招惹了个冤家。”
“小周送来的，说是你爱吃甜，拼命往里加蜜露。你还是吃吧，腻是腻了些，还能勉强入口。”